钱德勒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好是和雷欧力一起先进入到老公爵的病房里。
虽然这样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十分不敬，但现在最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因为正是自己亲自安排好那些滞留宫中的宾客，钱德勒对此清楚得很。
“是谁？”那位原本应该处于昏迷的，先王的重要谋臣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这一声之后，两人起先一愣。
继而是松了一口气。
亨德里克公爵既然醒了，那也就终于有了个能够拿主意的人。
…………
艾斯米拉达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微笑的表情，不让内心的怒火冲出来。
父亲的小圈子看样子何止是对爱莉她不满的程度。
她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打算叛乱。
而当自己把目光挪到父亲身上时，米拉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新王登基这么大的事父亲甚至没有提，回来之后还劝自己不要和爱莉联络。
知父莫如女，米拉也知道自己这位精明能干的父亲有着优秀的人容易犯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能力至上的成见。
尽管对于自己来说，父亲一向疼爱自己，甚至把自己看得比大哥和弟弟妹妹们加起来还重。
但这种情况，正好证明了这一偏见。
因为米拉清楚地知道，自己比起其他人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确实是个天才。
对自己孩子尚且唯能力是论，更何况是对于陛下呢？
自己身为爱莉的伴读，身份就不单单是友人那么简单而已了。
严格意义上讲，对方已经是自己侍奉的主君了。
而且，米拉也是完全愿意成为那位陛下的助力的。
“米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只是有些闷罢了。”米拉匆忙地回应。
“也是啊，让我们等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不憋出问题来才怪。”那位陆军中将也算是快人快语。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也附和起来
“我到外面散散步吧，宫里的人我多少有些交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米拉见势，忽然觉得机会来了。
米拉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不要耽误太久。”
“是。”微微低着头，然后退到了走廊上。
一直绷紧的脸，因为没有再压抑心情的必要，也缓和了下来。
如果父亲在反对爱莉的路上越走越远，接下来还有得辛苦吧。
不，只是辛苦恐怕还算是好。
对于夹在两者之间的米拉而言，能够辛苦下去就说明至少两边还没有到决裂的程度。
如果真的到了要做出选择的那一天，自己该怎么办？
“不会的，自己绝对不会让这样一天来的，在那之前”、“绝对会让爱洛莉丝陛下得到父亲的认同的。”
如果足够天真的话，米拉还真希望自己能这样去想。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抱怨自己过于理性的思维方式。
总之，先保持观察吧。
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在于尽快去见爱莉一面。
在宫中好歹做了两年的伴读，佣人和宫廷官员自己都认识，问一下的话，很容易就能见面了。
很快地，前面就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
“安娜姐！”
盘着圆髻的女医官在听到熟悉的叫声之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朝这边看了看。
“米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看清楚确实是米拉之后，快步走了过来。
“回来有一阵子了。”
“你这孩子，也不给我和陛下说一声。”安娜埋怨道。
“这个，说来话长。”
“算了，回来了就好！”
“安娜姐，我想见一见陛下。”
时间毕竟有限，米拉很快直入主题。
“好吧，陛下现在应该是在病房那边，我带你去就是了。估计陛下听到传报，也能够振奋一些吧。”
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友谊，安娜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钱德勒用尽可能避免刺激老公爵的措辞解释了事态。
在这期间，神父曾进来打算为老人做最后的告解。
“在向创世神问好之前，至少让我先对自己在俗世的王尽完职分。”
于是神父不得不在外面等待，钱德勒也就继续了下去。
亨德里克毕竟见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也很快是反应了过来。
“这样啊……看样子……咳咳……陛下还需要成长啊。”
“不知在您看来该怎么办？”察觉首相多半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钱德勒也只好抓紧时间。
亨德里克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倒不难解决，他所叹的乃是国家的未来。
抓着一个将死之人来做主，这个国家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一直以来几乎是面面俱到，没想到，漏算了极为重要的一点。
居然没有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咳咳……”
自己那个孙女倒是不错，可惜……
“钱德勒大人，只要以国葬的名义戒严，就可以大张旗鼓地找人了。”
“国葬是指……”
“不必在意我这老朽的想法了。我也很清楚自己是撑不了几个小时了。”
并不是什么看透生死的境界，这个人甚至还一心想着，用这把老骨头来引导爱洛莉丝陛下。
只是单纯认识到自己注定是到此为止，所以要抓紧最后的时间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是打开了。
“陛下，我听说神父被拒于门外。这是怎么回事？”
安娜一把推开门。
于礼节上讲，这当然不妥，但安娜家是世代作为王室御医的一族。
所以比起其他人，安娜有更多行事上的自由。
随之一起的，还有米拉。
老公爵在看到米拉的时候，忽然是心念一动。
“安娜女士，可以麻烦你出去一小会儿吗？”钱德勒无奈地回过头来。
一边的雷欧力也点点头表示支持。
“请稍微等一下，那边的那位是加富尔家的二小姐吗？”
这才发觉老公爵醒来的安娜不由得一惊。
明明自己刚才检查的时候，对方的身体已经极度糟糕才是。
“请出去吧。”钱德勒再一次催促的时候，安娜才回过神来，退了出去。
而米拉却被留了下来。
“雷欧力队长，麻烦你去集合你认为靠得住的兵士们。”
“是。”
雷欧力右手举起行礼，领命而去。
钱德勒则默默站在一边。
既然特意把这位艾斯米拉达留下，那么首相大人就一定是打算让她也加入计划。
自己只要听候指挥就是了。
“您对陛下怎么看？”
“哎？”
“抱歉，或许是我这边太突兀了，还请见谅，创世神似乎没有留给我足够的时间。”
钱德勒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咳嗽忽然止住，一言一行仿佛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是，那么，在下就冒昧地回答了。”
米拉突然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自己在这宫里的两年中，也见过这位老人十几次，甚至还有过关于时政的探讨。
但还是头一回领教过这么有压迫感的眼神。
“那位陛下是值得我跟随之人。”
“哦？”
“在您倒下的那一刻，我有看到陛下的表情。”米拉用自己的目光迎上了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那是，失去家人的时候才会有的悲痛，我曾经和陛下同窗两年，确信这绝不是伪装。老实说，我并不认为陛下能有那样的城府。”
“这样吗？”
“但是，虽然作为朋友来说，我希望陛下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过以臣下的角度来看，太阳过于耀眼只会把自己燃烧殆尽。”
亨德里克听了之后，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米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房间里静得能够听到时针走动的声音。
也许沉默了有几分钟吧。
“能过来一些吗？”
米拉走到了公爵旁边。
砰！
因为老人猛地一个起身，米拉几乎打算要后退几步。
对方狠狠地，用极大的力气抓住了米拉的胳膊。
“如阁下所说。”
听到这位老人居然对自己使用了敬语，米拉也是为之一振。
“那么可以托付您成为陛下的阴影，让她的光芒能够持续下去吗？”
因为距离已经很近的缘故，米拉清楚的看到了老人的状态。
皮肤干枯，肌肉松弛，双眼却圆睁着，眼白有些浑浊，脸上满是皱纹。
听说首相年轻时是才貌双全而闻名于上流社会的人物。
是为了自己所选中的主君，最后不惜成了所谓的恶鬼一样的存在。
56年来，一直执政这个国家，虽说国内是一阵好评。
到米拉在国外所听到异国友人的说法，却觉得这位老爷子简直是老狐狸一条。
亨德里克公爵，他自身，又何尝不是为了国家投身于阴影之中呢？
米拉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承诺，却不说什么。
因为，在刚才爆发出来的惊天举动之中，对方已经耗干了生命力。
不，或许，其实他早已死去了，只是执念还留了下来，苦等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最后，选中了自己。
“请您下命令吧。”钱德勒忽然发声。
“……”
“公爵已经认同您的话，那么我会听从您的计划的。”
“先帮忙把亨德里克大人的遗体放置好吧。”
因为失去了重心，老人的尸体斜躺着，总不能就这样让别人看到。
钱德勒连忙上前。
而米拉则退了下来。
手臂上因为刚才公爵的用力一抓，隐隐地变青了。
真的难以想象那是一个死前弥留之人会有的力气。
“把公爵所说的告诉我吧。”等到身体被摆正之后，米拉走回床前。
“是。”
用那只皮肤青了的手合上了那双不甘闭上的眼睛。
对方毕竟对自己的了解只有那么多，所以托付自己真的算是一场豪赌吧。
而自己也该下注了。
艾斯米拉达·加富尔，在1861年的夏天，成为了爱洛莉丝一世的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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